2022年5月9日,秦怡走了,享年一百岁。
这个中国百年电影史的见证者和耕耘者,这位人民艺术家和最美奋斗者,走完了整整一百年的光影人生路,如今,像只蝴蝶一样,翩翩而来,款款离去。
可能大家听到秦怡的名字,会觉得十分陌生,但在我们的父辈和祖辈心中,她却是当之无愧的偶像女神。
《铁道游击队》中她饰演机智勇敢、宁死不屈的芳林嫂,鼓舞了一代人昂扬斗志;
《马兰花开》中她饰演性格坚毅的马兰,为了参加祖国建设,要学开推土机,号召妇女能顶半边天。
《遥远的爱》中的进步女性余珍,《篮球5号》里饱受苦难的篮球运动员林洁、《青春之歌》中视死如归、大义凛然的共产党员林红……她把真情实感灌注在每个角色身上,塑造了一个个经典的当代中国女性形象。
就连周恩来总理,都称赞她为新中国最美的女性,在一次会面时,鼓励她:
你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。千千万万的人都是在你们作品的鼓舞下,走上前线,浴血奋战,取得胜利,你知道吗?你要好好做。
但这样一个刚毅、勇敢、美丽的女性,却也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坎坷、磨难与艰辛。
全靠她养活的封建大家庭、两段被渣男辜负的婚姻、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儿子……跌宕起伏的一生,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:我真是千难万难过过来的,自己如果没有力量的话,早就死掉了。
回顾秦怡的一生,我们能窥见的,不仅仅是皮囊的美丽,更是灵魂的惊艳,着实令人感慨万千。
01
1922年,上海浦东,秦怡在一个封建大家庭出生了。
她自幼就对文艺有着浓厚的兴趣,父母也经常会破例带着她去看电影。
秦怡和父母
在上海中华职业学校读商科的时候,秦怡就曾参演话剧《放下你的鞭子》。
不过很快,抗日战争爆发了,16岁的秦怡不顾家人反对,前往武汉参加抗日宣传活动。
当时她也没想那么多,就拎着一个小包,没人知道。很简单,我就是想到前线去,抗战胜利我就会回来。
前线的战争虽然惨烈,却没有吓倒秦怡,她做过战地护士,在浴血奋战中抢救过伤员,也会在闲暇时间,给战友们缝补衣服和棉鞋。
也是在这一年,她进入了中国电影制片厂当实习演员。
光与影的种子,从她的心里破土而出,她深深地热爱着这个行业,希望能以进步话剧为武器,走上抗日救国道路。
出演第一部话剧《中国万岁》时,秦怡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龙套,全程只需要背对着观众握拳,说出四个字我也要去,但她却像入了魔一般地苦练,平时连吃饭走路也都随时握拳念词。
1941年,秦怡加入了中华剧艺社,在抗战大后方重庆影剧舞台上,活跃非常,被誉为四大名旦之一。
演出话剧《结婚进行曲》时,她因为劳累,嗓子几乎失声,但却依然坚持演完了三幕五场。谢幕时,场下迎来了雷鸣般的掌声。
拍摄《农家乐》时,秦怡为了更好地融入角色,特意住在堆牛粪的草屋,用牛粪加暖炕,体验生活。虽然臭得透不过气来,但秦怡从没有怨言。
出演《铁道游击队》,有一幕是芳林嫂要向日本鬼子扔手榴弹,因为要节约胶片,秦怡在私下用尽了心思打磨,一个投掷的动作要重复十七八遍,最终把那场戏一条过。
拍《摩雅傣》时,她在西双版纳与少数民族群众同吃同住,花了大力气学习驯马。为了拍一个拂晓前的镜头,连续十天,秦怡都要在深夜二时起床,光着脚在冰冷彻骨的沙子地里跑……
对演艺事业的专注热爱,得到了回报。秦怡成为了40年代最受欢迎的演员之一,拿奖拿到手软。
在党组织的安排下,秦怡也一直在用自己明星的身份和政治观点去团结影响他人,最具传奇色彩的莫过于她曾营救《华西晚报》成员,并成功策反了国民党飞行员徐骏英。
但人生,总没有一帆风顺。
事业顺遂,秦怡的感情生活却十分坎坷。
02
17岁出演第一部电影《保家乡》时,秦怡遇到了自己视之为噩梦的第一任丈夫——陈天国。
陈天国比秦怡大11岁,担任男一号,在摄制组初见秦怡,便一见钟情。
他借着对手戏的时机,对秦怡呵护备至。还以参加集体活动的名义,邀请秦怡一同爬山。
令秦怡没想到的是,她和陈天国从山脚爬到山顶,也没见到剧组里的其他人。
并且就在这时,陈天国当场求婚,宣称要和秦怡结婚,不答应,他就跳崖!
秦怡根本没有动心,对陈天国也谈不上喜欢,面对陈天国的意外表白,她只有惊,没有喜,但男强女弱,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,唯有沉默。
陈天国步步紧逼,软硬兼施,权当秦怡同意了与自己结婚,不仅广为散播结婚消息,还处处跟随着秦怡外出工作。
无可奈何,秦怡被迫与之完婚。
但这,却让秦怡坠向了更深的悬崖。
婚后第二天,陈天国就暴露了本性,他喝得烂醉如泥,还拿起雨伞,暴打秦怡。
第三天,秦怡搬到了宿舍,和陈天国分居。
陈天国却依然纠缠着秦怡,每次喝了酒脾气上来了,就会对秦怡拳打脚踢。
忍无可忍的秦怡萌生了离婚的念头,却很快发现,自己怀孕了。为了孩子,不得不搁置了离婚的打算。女儿出生后,陈天国也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,在家里经济困难时,居然想着把女儿送给别人养,好减轻负担。
秦怡又气又怒,下定决心要和陈天国离婚。
1944年,22岁的秦怡,终于离了婚。她离开了重庆,逃离了陈天国。
回到上海后,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。
父亲去世,母亲重病,一大家子的兄弟姐妹,11口人的生活无以为继,秦怡不得不担起养家的重任,并且这一担,就是许多年。
纵然辛苦了许多,但在上海的日子,也不是没有安慰。
秦怡的第二段感情,就是在上海,缓缓拉开了帷幕。
03
金焰,中国籍韩裔男演员。
30年代的影坛,他是当之无愧的电影皇帝,曾在中国十大电影明星票选活动中,多次获得男影星最高票数。
他身材修长,长相干净,又能文能武,温柔体贴。
秦怡在《我和金焰的故事》里,曾这样描述两人初次相遇的往事。
今天电影皇帝怎么会到我家里来呢?我心里直犯嘀咕,觉得我们之间肯定无话可说,可没有想到的是,他的第一句问候语,竟然说的是上海话,这一下,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。在导演的牵线下,两人开始了一段甜蜜的恋爱,并在1947年,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
当时,郭沫若作为证婚人,还为两人题词影坛双翼,祝贺新人美满幸福。
他们的婚后生活,也确实如祝福一般,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。
一年后,儿子金捷出生,金焰和秦怡欣喜不已,百般珍爱,并给他起了一个上海特色的小名:小弟。
秦怡回忆起来这段时光,总是会说上一句:那时候,我觉得我们一定是会白头到老的。
但命运有时却很无常,金焰和秦怡在儿子出生这年,合拍了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电影《失去的爱情》。
或许,这也正昭示着两人的感情变化。
秦怡的名气越来越大,工作忙碌,而金焰却不复往日的辉煌,开始遭遇事业低谷。
金焰的情绪变得有些暴躁,不停地酗酒。甚至于,他还出轨了秦怡的亲妹妹。
得知这一消息后,秦怡脑袋像被雷劈一样,懵了,她眼泪夺眶而出,一滴滴打湿衣衫,接着,便提出了离婚。
金焰极力挽留,并劝阻秦怡,离婚对他们俩的名声不好,还影响孩子们的成长。
秦怡考虑再三,最后答应不离婚,但是却开始了同处一个屋檐下,分居三十年的生活。
而金焰,因为胃出血大病一场,还在之后的手术中,出现了医疗事故,切断了胃神经,从此,一病不起,愈加虚弱。
这时候,秦怡没有再想着两人的情感对错,而是担起了照顾金焰的重任。
她给生病在床的金焰喂饭喂水,翻身洗澡,经常是匆匆拍完了戏,就往医院赶。
但这时,秦怡不知道,还有更大的噩耗即将降临。
04
1965年,正在拍戏的秦怡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:16岁的儿子金捷,患上了精神分裂症!
也许是因为秦怡工作太忙,疏忽了对儿子的照料;也许是因为当时处于文革,形势特殊,儿子的病症刚被诊断出来,就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。
面对发病的儿子,和卧病在床的丈夫,秦怡分身乏术,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半用。
但屋漏偏逢连夜雨,就在这一年,秦怡的母亲因为脑溢血猝死,秦怡自己也患上了肠癌。
苦难和病痛袭来,秦怡却依旧坚挺着。历经多次手术,终于战胜了病魔。
但儿子的病,却每况愈下,渐渐的,从抑郁型转向狂躁,一发起病来,就忍不住打人。
而秦怡,就成了那个发泄的对象。
有一次,他把鞋打到我的脸上,我的脸瞬间就肿了。我就抱着头,喊着:小弟啊小弟,你不要打妈妈的脸,妈妈明天还要拍戏,你要打就打我的背。秦怡的身上,总是带着儿子殴打出来的伤痕。拍戏时,只能在40多度的高温下,穿着长袖,遮掩伤痕。
每次演哭戏,秦怡根本不需要外界的刺激,只要想想自己的儿子,便忍不住悲从中来。
但即使如此,秦怡在照顾儿子这件事上,也从不假手他人。
她督促儿子吃饭吃药,给儿子打理得干干净净,儿子尿床后的床褥,每天清洗晾晒。
还一直鼓励儿子学习、创作绘画,并把画都捐出去做了慈善,累计捐献约40万元。
2000年,施瓦辛格曾以2.5万美元的高价,买走了金捷的《衡山公园》写生画,他说:秦怡是我崇拜的中国影星,同时她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,她为儿子做的实在太多太多。
是啊,秦怡用自己的爱,几乎是创造了一个奇迹。在她的耐心照料下,金捷的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,不再打人。他还曾画过一张给秦怡的画,命名为:我爱我的妈妈。
秦怡85岁那年,金捷因尿毒症并发肺炎在医院病逝。
临走前,他以从未有过的清醒,对秦怡说道:妈妈,你不要怕,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,更不会难过。
而秦怡,白发人送黑发人,悲痛的每天以泪洗面。
直到两个月后,才强打起精神,将心力都放在了公益事业上。
汶川地震、玉树地震……每次有需要的地方,秦怡都毫不犹豫地捐款,用她的话来说,这些本来都是为儿子准备的养老钱,虽然不多,但也是一份心意。只要能帮得上忙,她都毫不客气。
就在过完母亲节的5月9号清晨四点,秦怡优雅从容地走完自己的一百年光影人生,与世长辞。
这个美了一辈子的女人,坚强了一辈子的女人,正正好活了一个世纪。
写在最后人生的难啊,无穷无尽。
可即使是在晚年,秦怡也总是梳妆整齐,衣着得体,神情淡然,唯有那一头银发,昭示着她经历过种种波折和磨难。
在她的身上,总是有着上一代人的精气神——不管多难,始终要有体面。
如今,秦怡已经化蝶而归,但在新中国的银幕画廊里,她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,永留人们心间。
秦怡老师,一路走好。愿您西去,和乐安宁。